讓我難忘的一封信
如今手機通訊非常發(fā)達，微信隨時隨地可發(fā)可收。回想書信交流的年代，酷愛文學的我，曾經(jīng)給老師，朋友，同學，戀人寫過多少封信，已記不清了，諸多書信往來都已成過眼云煙，唯有一封信留在我的記憶深處。
我上小學的時候，大山深處與外面世界的交流只有郵遞員雙腳來回取送郵寄的信件，村莊與村莊之間的交流還停留在高嗓門喊話的狀態(tài)。一天下午課間，我們正在校園玩耍，看到郵遞員大叔挎著綠色大包疲憊地走進了校園。他叫住我說：“有你大奶奶一封信，你捎回去吧。”一聽這話我就知道，這信是上大學的八叔寫回來的。
八叔是我大爺爺?shù)男鹤印敔斘逍值苤又信判欣习耍L得帥學習又好，是南山十里八鄉(xiāng)小有名氣的人物，是父輩九兄弟中最能干的。那時大爺爺已過世了，大奶奶年已古稀，她腿上有牛皮癬，我經(jīng)常見她用手撓，那種抿著嘴擠著眼睛的表情，不知道她是癢還是疼。小叔家里沒有經(jīng)濟來源，生活拮據(jù)，但他依然自強不息，勤奮地在外求學。
大奶奶和我住一個院子，一個字也不認識。我拿到信，心里暗暗高興。我聽大奶奶說過，小叔看見天上飛過一只鳥，都能寫成一篇文章。我想一睹小叔的文釆，還想趁讀信的機會，了解外面的世界。因小小的我心里充滿了天高任鳥飛的信念，充滿了對外面世界的向往。我還想像叔叔那樣，通過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實現(xiàn)我的文學夢想。所以我一拿到信就立刻揣進懷里，同學們圍過來想看一看，我都舍不得，生怕把信弄臟了弄丟了。
放學路上，我與妹妹抬著一桶水，一手拿著信封，一手扶著肩，搖搖晃晃地走在山路上，等上了石板坡，妹妹說她肩膀酸疼，想換一下肩再走。我們找了一塊平地放下水桶，沒想到就在放桶的瞬間，我失手把信掉到了水桶里。雖然我眼疾手快，馬上撈了出來，但等我拿回家時，信封上的鋼筆字已洇得一片模糊。這可怎么辦呢，我扭著手急得滿臉通紅。我向父親求救，父親小心翼翼去掉信封，疊著的信已粘在了一塊，字與字之間已分不清界線。信紙軟不塌塌地立不起胎兒了。急性子的我眼淚立馬流了下來，父親看我一眼說：“哭管用嗎？趕緊想辦法呀！”我伸出手又縮回來，感覺無法下手。父親慢慢地把信展開，先放在干毛巾上，后來又移至母親做飯的鍋臺上。
等待是焦急的，我趴在鍋臺邊望著跳躍的火苗，只害怕又有什么差錯。總算烤干了，但有好多字已模糊不清了，我把變得皺巴巴的信紙捧在手里，先看看能不能讀下來。好多字筆劃洇成一片呀，再加上叔叔的字有點潦草，我“吭吭哈哈”半天讀不了一句。想到大奶奶盼星星盼月亮，這幾天上學時幾次吩咐我，看看有沒有叔叔的來信！若讓她知道了，是我不小心把信掉到了水里，看不清內(nèi)容了，那該多傷心呀。不行我得想個辦法，一定把信上的內(nèi)容搞清楚。
我根據(jù)還能認出的字一句一句往下念，遇到實在看不清的，就像考試遇到難題那樣先放下，等弄清了下一句再回頭前后連起來想一想。父親看我認真的樣子，溫馨地笑了，拿過信認真地看了看然后讀了一遍，我心里有了譜也有了一絲安慰，雙手捧著那封皺巴巴洇成一片藍泱泱的信，先結(jié)結(jié)巴巴地邊讀邊向父親請教，看不清的'用鉛筆把字工工整整地寫上去，直到能流利地讀下來，才高高興興地向大奶奶的窯洞走去。
我清楚地記得，大奶奶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旁邊笸籮里放著一件白生生的洋布襯衫。腿上的綁帶松開著，褲腿高高挽起，兩手在腿上用力地撓著，嘴微微地抿著，臉上的紋路顯得更深了。見我來了，把褲角放了下來，眼尖的我看到奶奶的腿上，已經(jīng)撓爛流出紅艷艷的小血珠，我感覺心里隱隱作痛。
我如實地說明了信變了樣的經(jīng)過，大奶奶沒有責怪我，還表揚我敢于實話實說，遇到難題會想辦法。我心里如春風蕩漾。
我雙手捧著信，清清嗓子讀起來：“母親：……”我吐吐舌頭。“不，大奶奶”。大奶奶抿了抿沒有一顆牙齒的嘴笑著說，你叔給我當然是叫母親，現(xiàn)在你念叔叔的信，就是你叔給我說話，他怎么寫你就怎么念。快念吧。我拿腔拿調(diào)，把信的正文念給大奶奶聽。
“母親，我正月離開家，到現(xiàn)在已兩個多月了，甚是掛念。我離家時，您腿上一直癢，我買的藥用上不知是否管用。我問過醫(yī)生，您得加強營養(yǎng)，家里那幾只母雞現(xiàn)在該下蛋了吧，別不舍得吃，總想著賣錢給我攢著！我在學校生活一切很好，您照顧好自己，我才能安心學習。”
讀到這兒，奶奶已老淚縱橫。我過去邊為奶奶抹淚邊問，您想叔叔了嗎？奶奶含著淚苦澀地笑了笑說，你叔太不容易了，奶奶沒錢供他上學，他在外邊再苦也不說苦，他還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叔從小上學就沒有讓家里操過心。現(xiàn)在出門在外，換季的衣服都沒有，腳上的布鞋大概也穿爛了。我安慰奶奶，叔叔是男子漢，有困難會想辦法克服的，他在信里不是說了一切很好嗎？奶奶又傷起心來，她說：“你叔那是安慰我。他寫信從來是報喜不報憂。”
奶奶情緒平靜一些了，我又接著讀下文。信上說快放麥假了，他響應(yīng)學校號召，和同學一塊去支農(nóng)，在學校附近的農(nóng)村收割麥子，龍口奪食。到那里農(nóng)家飯管飽吃，和同學們一起勞動鍛煉，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等等……奶奶自言自語，一定是沒路費了，回不來了，說著眼淚又順著臉上的紋路流了下來……信讀完了，奶奶好長時間眼睛盯著我手里的信，目光里充滿了無奈和期盼。
當奶奶回過神來，我自告奮勇，要幫奶奶給叔叔寫封回信。奶奶聽了，馬上有了精神。我立刻回家找到幾張信紙，坐在奶奶的太師椅上，因是第一次寫信，又是給我崇拜的八叔寫信，我慎之又慎，看清了叔叔書信的格式，問了大奶奶要說的話，開筆書寫。大奶奶坐在炕沿上，嘴依然抿著，笑瞇瞇地看著我。半個鐘頭后信寫好了，我念給大奶奶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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