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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李漁說開去散文
文友畫軒窗有一女友叫雪小禪的寫了懷念李漁的文字《閑情寄一生》，文章的結(jié)尾寫到“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出來了，風(fēng)吹起我的短發(fā)，我聞著廚房里散發(fā)出來的栗子味兒的蛋糕香，還有剛剛上市的秋螃蟹，小心剝了一個，按照李漁說的方法吃起來，一邊吃一邊想李漁。能遇上這么好玩的男人，真好。”
我讀了，我告訴畫軒窗說，“你朋友寫得真好，向她致意。”
李漁，字謫凡，號笠翁。浙江蘭溪人。
明末清初，社會動亂，一個文人，仕途阻隔，功名無望，大隱隱于市，便把心緒放在了閑情逸趣上，修一小院題為“芥子園”，印自己的書《閑情偶寄》。他匯編的一本《芥子園畫譜》流傳于世，成為后來學(xué)畫人的習(xí)本。李漁從山西收留十三歲的喬姬，從甘肅獲贈十三歲的王姬，教其昆曲，組成私家戲班，“紛紛兒女共乘車”，“數(shù)年游燕適楚”，游走官宦人家去自編自導(dǎo)自演自己寫的劇目《憐香伴》、《風(fēng)箏誤》、《意中緣》、《玉搔頭》，一時名聲大噪，“北里南曲之中，無不知李十郎者。”一不小心，弄成了“中國戲劇理論始祖”、“世界喜劇大師”、“東方的莎士比亞”，成為休閑文化的倡導(dǎo)者、文化產(chǎn)業(yè)的先行者，被列入世界文化名人之一。
李漁的名聲多在于他懂女人，他欣賞女人，他一生養(yǎng)樂女組戲班納妻妾，妻妾成群，寫女人嘆女人歌頌女人，女人為之掩卷垂淚。
李漁的一本閑書《閑情偶寄》，除戲曲、居室、器玩、種植、飲食、養(yǎng)生之外，作者李漁花了大量篇幅來描述他對于女性的姿態(tài)、妝容、服飾、技藝等的看法。讀之，我驚訝于他在女人身上作的功夫。說到女人的肌膚，李漁著重強調(diào)：要白，要白，要白。談到美人的態(tài)度，李漁認(rèn)為有媚態(tài)才能稱為尤物，他說，“女子一有媚態(tài)，三四分姿色，便可抵過六七分”。
在《閑情偶寄》有一節(jié)談到美人下棋，李漁寫道，男女對坐，靜極思動，美人“纖指拈棋，躊躇不下”的畫面就足以讓人“盡勾消魂”了呢，男子萬不可有心求勝使得美人難堪，這樣“恐天地間無此忍人也”。輸他一局又何妨，討美人歡喜。
在雪小禪《閑情寄一生》中也提到：《閑情偶寄》中，李漁這樣寫：“金屋不可設(shè)，藥欄花榭則斷斷應(yīng)有。”李漁說?：“富貴之家如得美人，園內(nèi)應(yīng)遍植名花，她可晨起簪花，隨心插戴。”——這是怎樣的風(fēng)情？
李漁他不無得意說“不止為風(fēng)雅功臣，亦可謂紅裙知己。”
難怪當(dāng)時“有一蕪湖女子，非李笠翁書不讀，去世之前和丈夫說?：‘冀得李子片語，死當(dāng)瞑目。’她丈夫身懷其遺像找到李漁，為妻‘涕泣索贊’。李漁潸然，自以為此生足矣。”比如，如今的讀過他雪小禪也說：“能遇上這么好玩的男人，真好。”
豈不知，如此，是有過心酸的背景的，記得李漁赴京趕考卻遇李自成殺進了北京城，崇禎皇帝倉惶辭廟在煤山上了吊。隨后，滿人的鐵蹄踏入了江南。國破家亡，讀書人仰天長嘆。記得，這年的清明節(jié)，他在祭掃先慈墓時，想起父母對自己科舉功名的期望，百感交集，內(nèi)心愧疚，長歌當(dāng)哭：“三遷有教親何愧，一命無榮子不才。人淚桃花都是血，紙錢心事共成灰。”
人生難料，也應(yīng)了那句：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了。其實，挺好，中華少了一位碌碌的官員，卻多了一名把日子過成了“戲劇”的人。李漁，他是幸運的。成功總是為那些有準(zhǔn)備的人準(zhǔn)備的，李漁不向命運低頭，他成功了。
“天對地，雨對風(fēng)。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笠翁對韻》，我們還在用。雖然，他寫的《肉蒲團》仍是被禁的。
其實，我感興趣的不是他的成功，而是他對生活的態(tài)度，李漁對我們的啟迪太多了。
梁啟超說過人生最要緊，是活得有趣：“凡人必常常生活于趣味之中，生活才有價值。若哭喪著臉挨過幾十年，那么，生命便成沙漠，要來何用？”
如何活出自己來，真得很重要。
那個時代，有趣的還有那個沈復(fù)，沈三白。他作《浮生六記》，看看卷目，《閨房記樂》、《閑情記趣》、《坎坷記愁》、《浪游記快》、《中山記歷》、《養(yǎng)生記道》，就知道多么有趣了。他寫他和他的愛妻蕓的情感游樂衣食尋常。用筆靜水深流、潤雨無聲，卻愁腸百轉(zhuǎn)，性靈搖蕩。紀(jì)實，卻如春夢無痕。
于此，我白話錄之一二，可見其性情和情趣。不要嫌我啰嗦，我也是實在太喜歡沈復(fù)的《浮生六記》了。
比如這段：當(dāng)夜送親戚到城外，回來時已經(jīng)三更。我肚子餓，想找吃的。老婢女給我棗脯吃，我嫌太甜了，蕓便暗地里牽我的袖子。我跟她到房間里，見她藏著暖粥和小菜呢。我欣然舉箸，正待吃時，忽然聽見蕓的堂兄玉衡嚷嚷：“淑妹快來！”蕓急忙關(guān)門，應(yīng)道：“我累了！要睡了！”玉衡已經(jīng)擠將進來，見我正要吃粥，便笑睨著蕓說：“剛才我要粥，你說吃完了；卻藏粥在這里，專門招待你夫婿嗎？”
比如：正月廿二日洞房花燭之夜，我看她瘦怯身材依然如舊，紅蓋頭已經(jīng)揭去，我倆四目相視，嫣然一笑。喝過合巹酒之后，我倆并肩而坐，共進喜宴。這時我偷偷地在桌子下握著她的手腕，只覺得她手指溫暖尖細(xì)，皮膚潤滑而細(xì)膩，頓時心里不禁怦怦跳動起來。我讓她吃東西，適逢齋期已經(jīng)數(shù)年了。暗中計算吃齋之初，正是我出痘時，因此我笑著對她說：“如今我皮膚光潔，并無憂慮，淑姐可以從此開戒了吧？”蕓微笑著眨了眨眼，點了點頭。
如：隨嫁婆娘在旁催我們睡覺，我便讓她關(guān)門先走，自己和蕓并肩調(diào)笑，仿佛密友重逢。伸手探她的心口，也是怦然不止，于是俯到她耳邊問：“姐姐的心跳，怎么如此，像舂米似的？”蕓回眸微笑。我只覺一縷情絲搖人魂魄，便將蕓擁入帷帳，纏綿憐愛，不知東方之既白。再如：蕓愛用麻油加少許白糖拌腐乳吃，也很鮮美；拿鹵瓜搗爛用來拌腐乳，起名叫“雙鮮醬”，味道異樣美好。我說：“這些東西，開始討厭，后來卻愛上吃了，想來真是不可理解啊。”蕓道：“這好比情之所鐘，雖然人家丑，你還是不嫌棄了。”
……
用林語堂的話講沈復(fù)寫出了“中國文學(xué)史上最可愛的女人”。
這是沈復(fù)寫給妻子蕓娘的絕美情書。從初見的怦然心動到婚后的舉案齊眉；從談詩論畫到賞月弄花，平平淡淡的柴米夫妻，將清貧的日子過成了一首詩。
“浮生”二字典出李白詩《春夜宴從弟桃李園序》中“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林語堂論及《浮生六記》時說“我真誠地相信，一個謙卑渺小的生命能快樂地過一輩子，是宇宙間之至美。”
有情之人最有趣，有趣之人方有情。李漁如是，沈復(fù)也如是。
那時，有趣之人還有一位，我也喜歡，就是筑“隨園”作《隨園食單》的乾隆朝才子袁枚。隨園四面無墻，每逢佳日，游人如織，袁枚亦任其往來，不加管制，更在門聯(lián)上寫道：“放鶴去尋山鳥客，任人來看四時花。”當(dāng)然，他和前兩位不同，袁玫有做官的北京，兜里是有著大把大把的銀子。
袁枚為求得食譜，他不惜屈躬。一次，某位姓蔣的朋友請他吃了道色澤美觀、味道不俗的豆腐。袁枚當(dāng)即索要食譜，蔣不予。袁枚表示愿重金買下，蔣仍不予。袁枚急了，當(dāng)場鞠了三個躬。蔣見狀大笑：“子才（袁枚字）不曾折腰事權(quán)貴，而今卻折腰為豆腐！”言畢，贈予了這豆腐的做法。《隨園食單》記載了326種南北菜肴飯點。
他說，吃飯第一，讀書第二。他說：“豆腐煮得好，遠(yuǎn)勝燕窩；海菜若燒得不好，不如竹筍。”人說他是天下第一吃貨。
袁枚愛書，藏書四十余萬卷，是中國歷史上除劉承干以外的第二大私人藏書家。他卻有一番獨到見解：書非借不能讀也。
后來，他把他的藏書大部散盡了。
千年前，生發(fā)了“莼鱸之思”的張翰，感嘆：“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shù)千里以要名爵！”然后辭官。千年后，袁枚感嘆：“人生不得行胸臆，縱年百歲猶為夭。”他也辭官，去追求想過的生活。恣意人生，卻活得滋潤。
袁枚做官10年，為此，好友錢寶意作詩頌贊：“過江不愧真名士，退院其如未老僧；領(lǐng)取十年卿相后，幅巾野服始相應(yīng)。”袁枚亦作一副對聯(lián)答之：“不做高官，非無福命只緣懶；難成仙佛，愛讀詩書又戀花。”我又想起前文的李漁，李漁在給禮部尚書龔芝麓的信中說：“廟堂智慮，百無一能；泉石經(jīng)綸，則綽有余裕……”
袁枚貪愛女人，曾遭世人譴責(zé)，遭世人不恥。不過，我還是想為他“洗地”，替他辯解幾句。
明清兩代極重婦女的守節(jié)，更是把女性的恪守婦德作為道德高尚的標(biāo)志來大加倡導(dǎo)，將無私獻身于貞操與守節(jié)的婦女視為女性楷模。清人撰《明史列女傳》時，收集到的貞烈女子不下萬人，成書時擇其最突出者也有308人，其中以“烈婦”言，有丈夫死而隨之殉烈的，有丈夫不肖而殉死節(jié)烈的，還有丈夫未死而先行殉烈的。對此，袁枚痛心疾首，他極力反對把貞操當(dāng)做衡量女子貞潔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并指出本性好才是最重要的。他在《小倉山房尺牘》卷三《與書巢》一文中更是明確的提出自己的觀點：
“札中不娶處子一語，殊得老子不為天下先之戒。以為非處子則不貞耶？不知豫讓遇知伯，便成烈士；文君嫁相如，便矢白頭。責(zé)報于人，先自問施之者如何耳。以為非處子則不潔耶？不知八珍具而廚者先嘗，大廈成而匠人先住。嫠也何害，洵知言者。”
其中“責(zé)報于人，先自問施之者如何耳”一句，只有他敢說。
李漁、沈復(fù)、袁枚這些人都不羈得極有些個性。性情中人啊，如今，這般的人難覓了。
昨日里我的小外孫麥稻還在背誦袁枚的《苔》呢：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
苔花如米小，也學(xué)牡丹開。
2018。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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