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想當別人散文

　　塞繆爾.麥考德.克羅瑟斯(1867—1931)，美國優(yōu)秀散文作家，生于伊利諾州，曾先后就讀于普林斯頓大學、聯(lián)合神學院與哈佛大學等學校，以學識淵博與善于講道著稱于世。

　　人生許多微小不快的背后原因，都因為這種人人想當別人的自然欲望，它使社會不能圓滿合理地組織起來，不能讓每個人都各司其職，各就其位。想當別人的欲望常常引導我們?nèi)プ鲆恍﹪栏褚饬x上來說并不屬于自己范圍的事。我們的才干本領(lǐng)常常超出我們自己行業(yè)與職務(wù)的狹小范圍。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才過其位，大才小用。因而無時無刻不在做著那種神學家們所謂的“額外余功”。

　　一個態(tài)度認真的女傭人不會滿足于只干幾件被吩咐的差事。她身上有著剩余精力沒有用完。她的志向是做一名改革家庭方面的專家。于是她來到那家虛有其名的主人的書桌面前，在那上面進行一番徹底改革。按照她的整潔觀點，所有文件都重新被做了歸置。當那位可憐的主人回來后，發(fā)現(xiàn)為他熟悉的雜亂已經(jīng)變成可惡的整齊時，他簡直成了—個反動分子。

　　一位秉性嚴肅的市街鐵道公司經(jīng)理絕不會只從運送乘客方面，和使乘客覺得便宜、舒適這一簡單責任中獲得滿足感。他要發(fā)揮在一個道德促進會上一位宣講人的職能。于是，當一位可憐的乘客正在皮帶環(huán)的下面被弄得搖晃蹣跚站立不穩(wěn)時，他卻要為這位乘客讀份東西，請求他發(fā)揚基督徒的美德，不要推擠。

　　一個人走進理發(fā)店，目的只是刮刮胡子而已。但卻遇到一位雄心壯志的理發(fā)師。這位志向高超的理發(fā)師絕不滿足于僅對人類的幸福做微小的貢獻。他堅持認為，他這位顧客還需要洗發(fā)、修指、按摩、在滾熱毛巾下發(fā)汗，在電風扇下冷卻，等等，并在進行所有這些的同時，他的皮鞋還必須被重新上油擦拭。

　　當你看到有些人在接受種種他們并不需要的服務(wù)時所表現(xiàn)的這種忍耐，你不覺得奇怪嗎?其實也不過是為了不傷害情愿多干點活的手藝人的感情罷了。你看，臥車中一些乘客站起身來讓人家為他刷衣服時，有著一副多么耐心的神情啊，他們十有八九并不想讓人去刷。他們寧愿衣服上留著灰塵也不愿被迫忍受這種事。但是他們明白不能讓別人感到失望。這乃是一項整個旅行中的隆重儀式，是正式獻禮之前不可缺少的。

　　人人想當別人，這種情形也是藝術(shù)家與文人學士出現(xiàn)越軌現(xiàn)象的一個重要原因。我們的畫家、劇作家、音樂家、詩人以及小說作者也就像上面說的女傭人，鐵路經(jīng)理與列車員一樣，犯著人們所通有的毛病。他們總是希望“以最多的方式對最多的人們做最多的工作”。他們厭倦了自己所熟悉的東西，而喜歡嘗試種種新的結(jié)合。于是他們經(jīng)常把不同的事物拉扯在一起。一種藝術(shù)的實踐者總是盡量用另外一種藝術(shù)制造出某種效果。

　　于是有的音樂家想當畫家，像使用畫筆一樣來使用小提琴。他要讓我們看見他為我們描繪的落日彩霞。而畫家則想當音樂家，想把交響樂畫出來，并很苦惱那些缺乏修養(yǎng)的人聽不出他畫中的音樂，因為那些色彩明明在互相咆哮著。另一位畫家則想當建筑師，希望他構(gòu)制出的圖畫能產(chǎn)生磚石砌成的感覺。結(jié)果他的作品倒很像一所磚房，但可惜在一般正常人看來卻不像一張圖畫。再如一位散文作家厭倦了寫散文，而想當詩人。于是他在每一行開頭用了大寫字母以后，卻繼續(xù)照著他的散文寫法不誤。

　　再比如看戲劇。你帶著你那簡單的莎土比亞式的觀念走進劇院，以為來到這里就是看戲。但是你的劇作家卻想成為病理學家。于是你發(fā)現(xiàn)自己身陷診所，四周陰森難耐。你本來是到這里來消遣，找個地方舒散舒散，但你這位不入流的人士卻走入這個專門為你準備的場所，因此你不得不熬到終場。至于你有你自己的苦衷這點并不成為充分的理由使你豁免。

　　又如你拿起一部小說來看，以為這肯定是一則故事。誰料到你的小說家卻別有其見解。他想充當你的精神顧問。他要對你的心智有所建樹，他要把你的基本思想重新整理一番，他要按摩你的靈魂，對你的周身進行大掃除。盡管你并不想讓他為你做什么掃除或調(diào)整，他卻要為你做所有這些事。你不愿你的那顆心被他觸動。確實，你自己也只有那么一顆可憐的心，你自己的工作也還需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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