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散文

　　故鄉的三月，已是風和日麗，溫暖宜人。遠望，群峰如黛，林濤低回；近看，房前屋后山嵐氤氳，前山溪口柳綠桃紅。可謂九龍山中花似錦，生機滿眼醉煞人啊！擇此時出門，正是觀光賞花的最佳時機。

　　花容未入眼簾，芬芳馥郁的花香早已醉入心房。黛綠色的群山一望無際，萬木蔥榮中，皆有山野之花點綴其中。知名的和不知名山花宛如五彩的旌旗，赤橙黃綠紫，引得彩蝶漫舞翩翩來。容身于大山之中的故鄉，正是草長鶯飛雜花生樹的大好時節，此時此刻，又怎不沉醉于這春的芳容，春的喜悅？

　　花是用來賞的。一提起“賞”字，心馬上就揪了起來，提到了嗓子眼里，讓人不得安寧也讓人熱血涌動。

　　三月的鄉村，最令人陶醉的，當屬大山深處那一片片橙橙黃黃的油菜。當你行走在油菜花叢，淹沒在花的海洋中時，這種感覺溢于言表。齊腰高的油菜花，葉厚梗粗，一串串長長的花蕊，總有嚶嚶嗡嗡，踮起錐尾獻殷勤的蜜蜂，它們專心之至，聚精會神，星星點點地把花蜜吸吮，還不時地在你身邊翩翩起舞，冷不防它還會調皮地給你來一個飛吻。

　　整個山川田野，很難看到賦閑的散人，就連孩子們也手腳并用地幫助大人們鋤草，修埂，培土，施肥而忙碌其中。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正是這些淺顯的道理支配著人們的勞動。忙碌中，山里人不會因為花香四溢而放下手中的活計，唯有城里來踏青的人們才會陶醉于百花叢中。

　　人置身于花海，找個合適的角度，撥開相機來一張留影，待尖叫過后，也就瘋累了，坐在田埂上小憩很是唯醉唯美的事情。年復一年，花開花謝，看著一群群盛開，也看著一撥撥凋零落敗。我常常側耳聆聽，去搜尋，去感悟那清澈誘人的蟲啁蛙鳴，靜靜地欣賞那風吹柳枝，落葉撞懷而發出的天籟之音。游客多為之感嘆：哦！如癡如醉，雖然置身這一方余溫氤氳的紅土，在精神層面卻宛若騰云駕霧。

　　春暖春晴，在徐徐的南風里，這山花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年都盛都好。正好趕上清明過后的第二個雙休日，來踏青賞花的人絡繹不絕。人群中，有三五成群的少年男女，有成雙成對，恩愛有加的青年夫妻，也有各取所需，趣味相投二奶三姨。有步行的，騎自行車、騎摩托和乘坐公交、摩的的，也有開著官衙公車，享受著特殊接待，千里迢迢舉家應約而來的。使得縣、鄉、村三級的頭兒們就像趕廟會一樣，沒有幾個閑暇。

　　山門尚遠花先來，漫天錦繡連云開。這時候，什么蒼松啊，翠竹啊，紅杉、楸木啊……都難以挽留游人，大家一口氣直奔田野，在滿目金黃的油菜花里散落開來。從糞箕窩到禾樹坳，坑坑徑徑，高段橫排，層層疊疊，曲曲彎彎的梯田，都是清一色的油菜花，可謂橙黃浸染，香飄天涯。

　　我的朋友比城里人更懂得山野之花的屬性，他帶領的團隊可沒有在油菜花田里沉醉，在她再三的請求下，村長專門派人為他們做向導。他們從牛角塘出發，過小橋，上山坡，直達楓林坳的壇竹窩。這時候山澗的積雪早已融化，從灌木叢中到古松之下，地表的溫度早已回升，融融的春暖已經氤氳在萬千溝壑之中。正是桃花、梨花、山茶花、葛勒花、油桐花、禾樹花、槐花、泡桐花，以及珍稀瀲滟的合歡花、玉蘭花等，花開正盛，香溢山崖的季節，似乎每一棵樹都在炫耀自己的鼎盛時代。這不就是杜莆筆下的“千朵萬朵壓枝低”的情景嗎？故鄉的山花，具有很強的季節性，往往是來早了還未開好，來晚了又已經開敗。農歷陽春三月正是山花爛漫的季節，可謂“噴云吹霧花無數，一條錦繡游人路”啊！看，這崇山峻嶺，鋪天蓋地都是花，儼然成了花的海洋，花的世界。

　　過去賞花我都是以肉眼觀看，人家曾多次笑我太過普通，太過直接了。原來普通的觀賞，多少有些讓人乏味，像平日里的米飯一樣，總覺得少了些新意。

　　賞花，你可以用眼睛賞也可以用耳朵賞，但最好是用心賞。但凡聽過、心悟過的東西才算得永恒，即使多日不得見，回味起來還是意猶未盡，趣味盎然。感覺就像少時的初戀。“四廂花影怒于潮”，古人說得多好。那一望無際的花“如錢塘潮夜澎湃”，山風吹來花在動，無風花影也動人。他們善于說出花的動態，說出花的氣勢，說出花的要害。大凡上了年紀的長者，賞花之時從不亂跑，只有靜下心來慢慢看，駐足凝神聞香來，才不至于走馬觀花。細心的人會發現，在陽光的照射下，每一個花瓣都有自己的陰影，就仿佛潮汐到來之前海面的波浪，是那樣的悠閑自得，緩起緩落，慢蕩輕搖。設身處地，你自然會，平心靜氣舒心房，敞開胸襟襟聞花香。

　　正當人們聚精會神觀景賞花之時，從山那邊傳來了節奏舒緩而悠揚的口琴聲：《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映山紅》……一支支委婉動人，一曲曲沁入心房。口琴聲聲引來蜜蜂嗡嗡唱，喚來黃鸝展口腔。霎時間，琴聲、歌聲、喊叫聲，人們開心的歡笑聲……這一切交織在一起，撼動了高低遠近的山峰，叫停了悠悠飄蕩的白云。人們駐足聆聽，天籟人籟，聲聲入耳，聲聲動情，我好似親耳聆聽了最新版的《百鳥朝鳳》。

　　看花的人越來越多。然，這個花到底怎么看法？總是莫衷一是，眾說紛紜。我看許多游人走累了，揀個地方坐下來看，過一會兒，又感覺這個地方不夠好，也許別的地方更好吧，于是站起來，既依依不舍，又滿懷向往，漫步移向別的地方。多數人都在花叢中踱來踱去，這棵樹下看看，好，那棵樹下看看，也好，佇立另一顆樹下仔細端詳一番，更好，看看，想想，再看看，再想想。有人很大方，只是駐足觀賞，有人貪心重，伸手牽過一枝花來搖搖，或者干脆踮起腳尖一嗅，二嗅，甚至三嗅。“天公斗巧仍如此，令人一步千徘徊”。人們面對這里旖旎的風光，真的是徒喚奈何了。

　　老大伯看花，時而看看摸摸，時而自言自語，時而又哼著客家山歌。老大媽看花，扶著拐杖，牽著孫兒，很珍惜地折下一朵，簪在自己的發髻上。更多的是青年男女，看他們的穿戴還很新潮，就跟軍人似的整齊劃一，清清爽爽，干干凈凈；就跟參加盛會和慶典一樣全副武裝，且多數已經不再是從前的的確涼襯衫，也不再是綿綢腰繩的闊腳褲，而是清一色的華西尼深藍西褲，配上一條光鮮時尚的牛皮腰帶，一個個都顯得那樣的精神酷帥。我看見幾個已經穿上了短袖襯衫，好像今年的夏天已經來到他們的中間。年輕人可不比老頭兒，他們東張張，西望望，既看花也看人，洋洋得意，喜形于色。青年女性，也是個個打扮得利利落落，很多女人都是花衣花裙，尤其是姑娘們偏愛穿那薄紗一樣的連衣裙，配上一雙中跟皮鞋、白絲襪，整個人都顯得挺拔起來，仔細瞅瞅，還有少數學著城里人擦口紅，施粉黛，好像要與花爭妍，非得跟這里漫山遍野的山花，和地里的油菜花比出個高低上下來。一群小學生戴著紅領巾，后腰還別著款色各異的彈弓，難道這些孩子們要到此山獵殺野兔石擊飛鳥？然，孩子們并沒有如我想象的那樣調皮，那樣壞。他們并沒有射殺山兔和益鳥，而是蹦蹦跳跳，這邊摸摸，那邊瞧瞧的在花叢之中躲貓貓。難道他們都已經知道，山里的鳥兒不能隨便射殺了？我想。也許是被這些小朋友們驚呆了，站在橫排一顆禾樹下我竟然分不出東西南北，高低上下來。

　　一群師大的學生早已調好了顏料，正在一顆槐樹底下臨摹寫生，看花的人都圍攏過來看畫花的，凝神專注地看著她們蘸墨揮毫，一絲不茍地臨摹畫廓。喜歡照相的，抱著相機跑來跑去，也不知是照花，還是照人，是怕人遮了花，還是怕花遮了人，還是要選一個最好的鏡頭，顯得進退兩難，徘徊左右。有人說：“要選一個使最美的人伴隨最美的花，定格在這個春華秋實，山花爛漫的年代，還是挺難的呀！”

　　我翻過了一座山，過了兩條排，從一處山頂放眼遠眺，哇！山外有山，花中有花，這儼然成了花的海洋，樹的世界。我與幾位步履蹣跚的長者一起走進了風涼崠的那一座茶亭，藉此好好的歇息一下。哦，和從前大不一樣咯，這茶亭修繕一新，施茶的慈善人家也好像換了新人，所施的茶葉不再是從前的老婆茶，而是那種綠中帶紅，紅湯清冽的鐵觀音。這肯定是一個有錢人，我自言自語的說。茶亭內，暖陽輝映，涼風習習，充滿了氤氳清新的花香味。茶亭內外，三五成群，有人在喝茶，有人打撲克，有人在下棋，也有人拉胡琴，但更多的人還是借助這里開闊的視野，悠閑自得的觀花賞花。

　　可愛的故鄉跟別的地方不一樣。它的靚是因為四季有花，它的美是因為青山綠水。但是，桃花也罷，梨花也罷，山茶花還是葛勒花也罷，都沒有油菜花這樣養眼和引人，有這么多的人，如此熱熱鬧鬧的來造訪它、觀賞它。這是因為，除了它具有誘人的觀賞價值外，更多的還是因為它有花就有籽，有籽便有油的經濟價值吧。

　　我來到一處山窩，這里比風涼崠以西那邊冷落了許多，樹叢中雖稀稀拉拉穿插著禾樹花、槐花、革勒花，也許是“花開滿眼皆無果，只為醉眼奔世來”的緣故，或許是“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才如此冷落山崖的吧。

　　這里除了山花，還有著名的“老虎巖”“秤鉤潭”，流溪石拱橋等值的惦記的地方。而這個時候，大家都在看花，并非不予理睬，而是不能一心二用地來觀賞其它。

　　看看這花，瞅瞅這人，看著看著，漸漸有點疲乏，索性在身邊的一塊磐石上再次坐下來休息一下。來這里看花的人不多，所以清靜了不少，正當我想厘清下思路，勾勒下今日賞花之感悟時，不料一群賞花人，嘻嘻哈哈，熙熙攘攘的朝我這里走來，無意中聽她們談論，猜想他們就是師大文學系的老師和學生吧。聽，師生們吟詩談詩，看他們喋喋不休，多么認真，有的同學簡直是如醉如癡：

　　有學生吟道：“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哦，這不就是出自歐陽修《蝶戀花》的著名詩句嗎？如今正值“雨橫風狂三月暮”的季節，怎么就說起秋來？我自言自語。

　　“我不喜歡這首詩。哪來那么多的淚眼！現在是進入改革開放的全盛年代了，不要總是那么多的傷感。”一年輕學生看了看老師，看老師沒有言語便將話打住了。

　　“我喜歡杜甫《曲江二首》中的前兩句‘一片飛花減卻春，香飄萬點愁煞人。’它直接抒發杜甫看花賞花時的情感與心境。每每吟誦之，就會令人浮想聯翩。”一女生很深情的說。

　　“還是不好，不要總是把詩圣捧出來。盡管詩詞有著很豐富的情感，達到了很高的意境，但有點兒觸目生愁，抑郁苦悶。也許我還年少而不懂得詩人當時的內心寫照，但如今這里的山鄉正是陽春三月和煦風，路邊小花也醉人的季節，我最喜歡那些借花抒懷，意氣奮發，憧憬未來的作品。”一個酸澀女生，竟然能出口成章說出如此具有詩意的話語，著實令我吃驚，不能小看年輕人，她們心中的‘夢’比我們更現實，更純正。

　　一年少壯男生立馬搶過話頭說：“‘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這也是詩圣杜甫的一首佳作。枝頭盛開的花已紛紛謝去，無法挽留，只希望含苞待放的嫩朵緩緩吐蕊，不要一往而盡。嗯，好！我就喜歡它”。

　　“好好好，我也喜歡，思想健康，具有遠見，作品向人們述說了這地球上所有生物存在的新陳代謝。它不但具有文學價值，還有很高的哲學、生物考研價值……”

　　一個男生還未等這個老師模樣的長者說完，又搶過話頭：“我覺得最好的還是韓航《寒食》中的‘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和劉禹錫《烏衣巷》里的‘.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詩中描寫誠然有點慘淡凄涼，然，這也是劉禹錫最得意的懷古詩篇之一啊”。

　　又一個女生搶過話頭，顯得氣喘吁吁的說：“好…好…好，好是好，但還不如龔定庵的‘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它有辯證觀點，且具有積極向上的樂觀主義精神。”

　　其中有一個人蹲在那里一直不說話，有人便問：“你怎不發表下自己的看法？”他說：“老天不說話，可它四季分明，使萬物依時而興衰。大山不說話，它照樣懷有著博大的胸懷，任風霜雪雨，暑去寒來，總是默默無聞的孕育著萬千生靈，而蕓蕓眾生也不能離開它。你們看山下的油菜花，它說話了嗎？年復一年，引來了多少人對它的青睞”。

　　是啊，他說的多好。這一路走來我也沒有說話，只是一路賞景，一路看花。

　　回家的路上，賞花的人們依然興致不減，關于花的話題，依然眾說紛紜，議論紛紛。

　　有人說：“整個贛南山區當數這里的山花最多，開得最盛，尤其是今年，不但油菜花開滿山洼，就連早些年少有開花的槐樹、泡桐，今年也繁茂如雪，久開不敗，這東江源頭真的是趕上了錦繡年華。”

　　有人說：“賞花雖好，香氣裊裊，卻一點都不新潮，心里很憋氣，想起來沒味道，因為缺少一個妹仔陪伴。你看人家那些權貴和大款，除了一群前呼后擁的侍從，總少補了幾個靚妹在身邊遞茶點煙，騷首弄姿，裙擺翩躚。此情此景，身在此地，難免有幾分羨慕，幾分疑惑，甚至抱怨不平。”

　　“君來賞花心莫花，花心多為害自家；若將情懷化春雨，潤物無聲惠萬家。”不知從哪兒來的一位長者，竟然詩興大發，以詩言志，用詩抒懷，似乎也在教育這里賞花的游客。還有沒有別的什么涵義，我也打不上來，我想。這時我的背后有人說話了：“蕓蕓眾生，人心萬種。俗話說，一樣的飯養出千樣的人。人各有志，只要不妨礙你的生存生活，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們就不要眼紅……”一位老干部模樣的長者從崠頂說這話朝這邊下來。

　　是啊，老人家說的也對，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們不值得費口舌，更沒有必要去眼紅嫉妒人家。

　　“沒有想到，咱們家鄉的大山里會有這么多的花，而且還名目繁多，香透天外。明年這個時候我還要來，我要帶上我的爸爸媽媽一起來。如今農村大都趨于城鎮化，農民兄弟理當學著城里人，從賞花開始，彰顯現代農民的純潔，高貴與優雅。”一個甩著長長的發辮村姑，說話時童真猶在，顯得非常可愛。

　　“今天春光滿眼，這里的一切都氤氳在藍天白云下，真的好美，讓我過足了眼癮。當年一首毛阿敏的歌叫《霧里看花》，那肯定要乘早乘夜才有如此隱約朦朧意境吧？如果那天下雨了，我還會冒雨前來，我要體驗下雨中看花的感覺。我想一定會不一樣，它的時尚，新潮和浪漫一定勝過晴里、霧里看花。”一青年女性邊說一邊撥弄著一顆山茶花。

　　其實賞花并不是我的最愛。還在上小學的時候，在我們這個年級，有相當多的女生取名“花”的，什么春花、秋花、蘭花、翠花……走上社會以后，那些敏而好學，優雅文靜的還能多看幾眼，如果遇到個別嘴如烏鴉，生活邋遢的“大花小花”就會趣味索然，如嚼蜂蠟。當然，這是題外話。

　　如今春光似海，山水如畫。看過花叢，再看看山景又是一番心情。看花總是要走近，大都看眼前，如果你有興趣登高望遠看山景才是虛懷若谷，頓覺高尚的一種心情。我經常想：年輕時看遠，中年時看透，老年時看淡。看遠，才能攬物于胸，只看眼前花叢，難見山外之山；看透，不是沉淪與落寞，蕓蕓眾生多為開花之后結果，然，有花無果不在少數，莫讓烏云遮擋眼，只要順應自然，在花開花落的之后，你定能看見累累碩果；看淡，不是不進取的無所作為，更不是沒有理想沒有追求一種脫廢，而是讓平和與寧靜相伴，坦然與安詳相隨。

　　下山的路陡峭泥濘，我拄著一根狐竹似乎還有點兒趔趔趄趄。此時一后生問我：“叔叔怎么不走水口那邊乘坐公交啊？”

　　謝謝你的關心！我習慣了徒步，既鍛煉身體又能多看些景物。

　　——甲午年秋作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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