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又憶長白山散文

　　立夏過后，野丁香如一團團白云漫過綠油油的山野，藏在林間山坡上的草莓地，紅彤彤的果兒熟透了，沼澤地里紫色的甸果也綴滿枝頭，微風挾裹著撲鼻的花香和醉人的果香又將濃濃的端午節(jié)氣息又送回了長白山。

　　節(jié)日臨近，太陽也喜不自勝，暖洋洋地照在山谷間鏡子般的稻田里，水面上蕩漾著金燦燦的陽光，光影兒撲到低頭插秧社員們油黑的臉上，閃射出白亮亮的光彩。

　　午休間歇，老隊長在老樹根上磕磕煙袋鍋兒，對著正在嚼著苞米面兒煎餅卷大蔥的社員們說：“還有三天就是五月節(jié)了，大伙兒緊把手兒，快點兒插完秧，過節(jié)就歇一天，咱們舉行打悠悠（蕩秋千）比賽，有大獎呢！”，社員們一陣歡呼，壓過了震耳的蛙鳴……

　　精壯勞力在田里種完了旱田又忙活著水田，村里的家庭主婦們早就為端午節(jié)做準備了。

　　清明節(jié)那天還下著大雪，可是雞鴨鵝還是開襠下蛋了，媽媽們一天天從雞窩、鴨架、鵝柵里攢出的蛋，除了給爺爺奶奶蒸個雞蛋膏之外，其余都按時間先后用灶坑里的木炭涂了不同的記號兒，放進了腌蛋的瓷壇子里，只等著端午節(jié)到來。

　　端午節(jié)的前兩天，媽媽們?nèi)ド嚼锊蓙泶笃�的柞樹葉子，還從供銷社里買來竹粽葉兒，放到溫水里泡上；把去年生產(chǎn)隊分的大黃米和親戚給的一點兒黏大米，摻和在一起，也用水泡了，只等著端午節(jié)的前一天晚上包粽子。

　　忙完了這些，媽媽們就拿出來去年沒有用完的顏料，將白線染成紅黃綠藍紫五種顏色，開始編五彩線繩兒，那叫做“長命鎖”；給孩子們每個人用麻線扎一把小笤帚，據(jù)說能祛邪；還用過年給孩子們做花布襖留下的布角兒，縫香包，裝進了細辛和野丁香花朵。這些都要一起放到格子窗外的窗臺上，等著長白山每天早晨濃霧結(jié)成的露水來濯洗……這還沒有結(jié)束，接著媽媽會領(lǐng)著孩子們用彩紙疊成葫蘆，系上五彩的穗子，等著端午節(jié)早上拴在艾蒿和柳條上。

　　孩子們永遠是慶祝節(jié)日的主角，端午節(jié)的前一天，女孩子們相約去山里挖野芨芨草的紅跟兒，采來圓形的镲镲草葉兒。她們將草根兒放到搗蒜泥的石臼里，搗成糊狀，然后糊在手指甲上，用镲镲草葉兒包好，只等著一夜過后，指甲就會變成鮮艷的紅色了。

　　男孩子不能染紅指甲，就去南街的老柳樹下看熱鬧。其實那棵老柳樹早就是他們的玩伴了，這棵老樹樹干，七八個孩子手牽手才能圍過來，就像慈祥的老爺爺，斜俯著身子，將半條街都蔭蔽在他的濃蔭下。孩子們可以輕而易舉地爬到他的背上，摘下樹葉兒玩買票上車的游戲。

　　今天這里被大人們占領(lǐng)了陣地，老隊長專門留了幾個年輕人在家里準備蕩秋千的架子。他們將有小飯碗粗的元棗子藤揻成的兩個圓圈兒，套在一根十幾米長的松木桿兒上，用鐵絲扎牢當掛秋千繩子的環(huán)兒，再把粗麻繩兒的兩端在元棗子藤上系上個豬蹄子扣兒，然后搭著十幾米的高的梯子，把松木桿兒橫梁送上高空，一頭兒架在老柳樹的杈子上，一頭綁在去年就立在那里的一根黃花松立柱上，還在秋千對面榆樹七八米高的枝頭掛上了一串馬鈴兒。

　　沒等大人們將架子綁好，孩子們就被泥房子里粽子的清香味兒引回了家，粽子捂在椴木鍋蓋下的鐵鍋里，順著四周縫隙蒸騰的香霧，讓孩子口水直流，媽媽們對孩子們說：粽子要煮到明天早上才能吃呢！

　　晚上收工回來，準備參加蕩秋千比賽的年輕人，在老柳樹下做賽前熱身，孩子們沒太有心思再去看了，他們的心思全在鍋里煮得翻來覆去不落底兒，貧窮的年代，孩子們對節(jié)日的盼望大半都與吃連在了一起。

　　一夜流著口水的煎熬，孩子們還是迷迷糊糊睡著了，等到了第二天黎明，孩子們先于磨盤下的公雞啼鳴就醒來了，他們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踝、手腕都已經(jīng)被爹媽栓好了五彩線兒，脖子上還掛上了香包兒和小笤帚，他們的爹媽比他們起得還早！

　　“起來了，分粽子和彩蛋了！”媽媽喊道。于是孩子們?nèi)瑛喿酉潞硬遏~般噼里撲通跳下了炕，媽媽半夜就將染紅了鮮雞蛋和腌好的鴨蛋、雞蛋、鵝蛋放到了粽子鍋里煮上了，在孩子們還沒睡醒的時候，就將粽子和蛋出了鍋，泡在涼水盆里涼透，然后圍著磨盤給孩子們分成堆兒：“每人兩個彩蛋，一個咸鴨蛋、一個鵝蛋，一個竹葉粽子，一個柞樹葉粽子……”

　　“走了，快去大河洗臉、采艾蒿了！”，爹在院子里的霧里喊著孩子們。孩子們一窩蜂地跟著爹出了門，媽媽和大姐只能去園子里被露水壓完了腰的艾蒿葉上捋幾把洗洗臉了，因為她倆要在家里給一家人包餃子，這是長白山人家的端午食俗——

　　對于端午節(jié)的餃子，在我的`腦海里一直是一幅溫馨美好的圖畫：爹已經(jīng)把帶著露水的艾蒿割回來了，草屋里充滿了粽子、鴨蛋和艾蒿混合的香味兒，孩子們忙著將五彩葫蘆、香包、小笤帚系在艾蒿上，插在房前屋后的屋檐兒上，然后一家人圍在炕桌前包餃子。茅檐上艾蒿滴滴答答的雨滴為支起木格子窗掛上了晶亮亮的珠簾，土灶里木柈子的香煙混合著韭菜餡兒的香氣，讓我們這些饞嘴的孩子們急不可耐了，我們會趁著母親不注意，飛快地將和著生肉的韭菜餡兒抿到口中……

　　早晨去珠子河洗臉是端午節(jié)第一個重要慶祝儀式，晨光熹微時分，小鎮(zhèn)子里柳樹籬笆夾著的沙土路上，人們呼朋引伴，嘻嘻哈哈地包裹在濃濃的霧氣中，和著早醒的雀噪，穿越南甸子，向龍崗山腳下的珠子河奔去，任沼澤地里一尺來寬小路上沒膝深的莎草打濕褲腿兒，因為端午的露水能洗去疾病煩惱，讓身體一年都輕輕松松，心情一年都快快樂樂！

　　幾百號人的隊伍浩浩蕩蕩涌到了珠子河邊的時候，清澈透亮的河面霧氣繚繞，還沒來得及洗臉，人們的頭發(fā)和眉毛上已經(jīng)綴滿了晶瑩的露珠了。大家紛紛涌到河邊，掬一捧清涼的河水洗去了一個春天的疲憊，臉蛋兒紅撲撲的女子，還解散搭在腰間的長辮子，蘸著清水，用木頭梳子把頭發(fā)打理得順滑秀美；一群半大小子覺得不過癮，找個水灣子，脫個赤條條的，撲通通跳進河里扎起了猛子，小腦袋瓜兒從水里鉆出來，露出了凍得發(fā)青的臉，可是嘴里還哆哆嗦嗦慫恿著岸邊躍躍欲試的同伴：“跳呀，一都不涼，洗洗一年都不感冒！”。

　　河對岸的南山，霧氣氤氳，從郁郁蔥蔥的山腳到高峻的山頂，都是連綿不斷的人流，因為端午節(jié)有年輕人登高的習俗。年輕的男子采來樹枝編成帽子，戴著在自己頭上，還殷勤地再編一個，在四周插滿五顏六色的野花，獻給心儀的女孩兒，絢麗的花冠襯托著被愛情撩撥得紅彤彤的笑臉，讓清晨的山林活力四射。

　　不知不覺，東方現(xiàn)出了一抹紅霞，大霧聚攏成了一團團云朵，在山間繚繞，這時年輕人要下山了，男的抱著一捆“五木枝”，女的懷抱著野艾蒿和鮮花，他們要趕在太陽升起前，把帶露的“五木枝”、艾蒿、鮮花插到房檐上。——據(jù)說端午節(jié)采來的五種樹枝掛在茅檐下陰干后的“五木枝”煮水，跌打損傷一洗就好。

　　太陽漸漸從東方升起，金燦燦的陽光下，家家戶戶屋檐下水靈靈的艾蒿和鮮花襯著色彩繽紛的葫蘆，將節(jié)日的氣氛渲染的濃烈火爆。這時節(jié)日家家戶戶的節(jié)日盛宴才正式開始……

　　還沒等端午的美食把一個春天清湯寡水的肚皮填滿，老柳樹上的大喇叭就響起了老隊長地地道道的東北腔兒，大嗓門子迸射著撞擊心扉誘惑：“老少爺們，別把好‘嚼果’一下子都造光了，八點鐘打悠悠比賽，一等獎是軍用背壺，二等獎是搪瓷缸子，三等獎是鋁飯盒子……”

　　老柳樹下，聚集著全村的男女老少，前排的長條板凳上坐著頭發(fā)花白的爺爺奶奶們，他們面前的桌子上齊刷刷擺著獎品晃著炫目的光彩；老人們后面站著父親母親和一群歡天喜地的孩子，年輕男女們聚在場子中間抽簽確定比賽的順序，和著場外啦啦隊的歡呼聲，隊員們個個情緒亢奮，摩拳擦掌，力爭第二，因為大家知道這第一非英姬姐莫屬，連續(xù)幾年都無人匹敵——長白山地區(qū)是朝鮮族的主要居住區(qū)，朝鮮族和漢族在這里和睦相處，文化互通，生活習俗也互相融合，呈現(xiàn)出了獨有的地域特色，端午節(jié)蕩秋千比賽就是朝鮮族的習俗。蕩秋千時，誰踢響鈴鐺的次數(shù)多誰就是贏家。每當比賽,歡呼聲和踢鈴聲響成一片。

　　英姬姐依舊是身著朝鮮族絢麗的短襖長裙，鬢角插著紅艷艷的野玫瑰，就像一只美麗的彩色蝴蝶，長裙上的飄帶凌空翻飛。蕩到高處，英姬姐秀腿一伸，繡鞋踢在馬玲上，激起了一串“鐺啷啷”的脆響，引起一片歡呼聲。

　　英姬姐的輕盈飄逸，將秋千下的朝鮮族媽媽們亢奮情緒一下子蕩到了榆樹梢兒，她們繞著場子，跳起了民族舞，又唱起了那首歡快的民歌 《打秋千的姑娘》

　　后山坡柳枝婀娜

　　五月的暖風柔絲般拂過

　　頭上的花朵染紅了耳鬢

　　粉紅的裙子風中曼舞輕歌

　　哎嗨喲真快樂

　　五月端午真快樂

　　蕩秋千比賽在歡騰中落下帷幕，媽媽們趕著去地里摘韭菜花做醬了，孩子們的快樂還在繼續(xù)，他們將學校的門楣和窗前也插上了綴著紙葫蘆的野花和艾蒿，還把粽子交換著分享，品味著各家各戶端午節(jié)的味道；比著誰的五彩線漂亮，看看誰的指甲更紅，還玩兒著“碰雞蛋”的游戲，最后他們對著老天祈禱著：“天老爺，別下雨，包子饅頭都給你！”，因為五彩線和香包在端午節(jié)之后的第一場雨必須要剪去的。

　　……

　　“今年你們?nèi)ブ樽雍酉茨樍藛幔俊彪娫捓铮�我問著妹妹�?/p>

　　“洗啥呀，現(xiàn)在新蓋樓的臟水都排到河里了，再說路也不好走，現(xiàn)在鎮(zhèn)子里路面加寬，挖得像被轟炸過了似的，暴土揚長的，誰還出去呀！”

　　因為參加好朋友孩子的婚禮，沒能回老家過端午節(jié)，本來就很遺憾，聽了妹妹的話，心里又增添了一絲悵惘，我默默佇立窗前：大馬路上依舊是車水馬龍，那一如既往地喧囂夾雜著空落落的灰霾，將只是吃吃粽子的現(xiàn)代端午節(jié)推進了窗來……

　　2014年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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