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芙蓉的優(yōu)美散文
人老了，愛憶舊。早餐后，我沏一杯龍井茶，踱到陽光屋，坐在藤圈椅上，沐陽光、品香茗，翻看舊相冊。
扉頁第一幀照片是芙蓉花掩映下，我愛人扶枝臨湖的倩影。對我而言，它彌足珍貴。那是我第一次攜女友返杭探親時所拍攝。時值深秋，西子湖花事已稀，“只有芙蓉獨自芳”了。它們配植湖畔。或白或粉，皎若芙蓉出水，艷似菡萏展瓣。自然成了我們?nèi)【暗臉O佳地。她那年芳齡二十，扶枝而立，波光、花影、桃腮，相映益妍，真可謂花妖嬈，人嫵媚。效果奇佳。
其實，我珍視它的原因并不只是拍攝效果好，而是這幅照片具有一種人花合一的象佂意義。是芙蓉花的品性和我愛人的品格的高度契合。
芙蓉花性高潔。它有自己執(zhí)著的意愿，不與春花爭艷，不與夏花比美。花開深秋，雖霜侵露凌卻豐姿艷麗。在千林掃作一番黃的深秋時節(jié)，開得花團錦簇。
我的愛人也正如芙蓉花一般，不畏霜侵、不懼露凌，在家庭經(jīng)濟的霜季將我們的愛情之花綻放得豐潤有致。
返城的頭一兩年，我家的經(jīng)濟狀況不好。我愛人因戶籍剛從天津調(diào)來，暫時待業(yè)，等待考工。生活全靠我一人三十八元工資度日。我父親因我頂職而提前退休，工資打了折扣。而下面幾個弟妹又全沒婚配，父母為他們籌集婚資的壓力也很大。這樣，作為老大的我，每月還要繳十元給父母。也就是說，我和我愛人每月只有二十八元的'生活費。雖然只有這點微薄的生活費，但我愛人卻按排得毫厘不爽。當(dāng)然也曾有過這樣、那樣的困境。
我倆愛情的破題是在一九七一年七一節(jié)。連隊為了慶祝黨的生日，發(fā)我們每人肉、面、韭菜若干，讓我們自包水餃。我哩，一則是個南方人，不擅包水餃。另外，我當(dāng)時是連隊畜牧線的負責(zé)人，工作較忙，騰不出空來。當(dāng)時還不是我愛人的她，自告奮勇地將我的肉、面、菜全領(lǐng)走。到晚間我下班回來，現(xiàn)成地吃上了美味精致的韭菜肉餡餃子。而且她還將我積存在床底的臟衣服全都洗滌干凈。我明白地感受到了她對我的心意，于是把平時早就蓄在心底的愛意大膽地吐露了出來。并蒙她首肯。從此，韭菜肉餡的餃子成了我們愛情的信物。年年七一必吃。幾十年從不間斷。可是，在我們婚后的第二年的七一節(jié)，卻曾差點斷檔。前面說過，當(dāng)時我們每月的生活費只有二十八元。六月底又因我外婆治病，我湊出十元。如此一來，七月前半月的生活費已是分文不名。雖然我愛人在每月發(fā)薪之日便將一月的米面油鹽都已買足，并無斷炊之虞。卻是再也無錢割肉了，也就是說吃韭菜肉餡餃是絕無可能了。雖然，可以向別人去借錢，但這違背了我愛人一向堅守的治家信念。因此，我早間離家時，絕口不提紀念儀式一事。誰知，晚間歸來，我愛人拿出一大盆水餃和一瓶啤酒，笑瞇瞇地對我說，來，老公，餃子就酒，越吃越有。我大為驚訝，問道：你哪來的錢？她笑了，說：我把那件雨衣賣了。原來，我曾當(dāng)過夜間巡邏護車員。工作的需要，單位發(fā)了一件質(zhì)地很好的橡膠雨衣。后因工作變動，閑置了。當(dāng)時，杭城尚有估衣店，既可寄售也可投售。因急用錢，我愛人投售得了五元。然后趕緊去菜場割肉買酒。于是便有了當(dāng)晚的餃子宴。那一天，她來回步行了幾十里，去投售、去割肉，才在那么艱難的狀況下避免了我們的愛情紀念儀式發(fā)生中斷。可見這份情感在她心中的份量有多重。我感動得一邊大嚼水餃，一邊深深地擁吻了她……
說真的，在那段艱難的歲月里，全靠我愛人的精打細算才得以安然度過。她精細到每一樣日常用品都專款專用。打醬油的錢絕不用來沽酒，買米的錢不會去買面。而且，動用的日期也絕不錯前挪后。有一次，由于我的大手大腳，牙膏將要發(fā)生斷檔。我一向不注意生活的細節(jié)，自然毫無覺察。反倒覺得那段時間，我天天早起刷牙，我愛人早已將牙膏給我擠在牙刷上了，使用起來便當(dāng)了許多。但好景不長，有一天，我早起刷牙，卻發(fā)現(xiàn)牙刷上并無牙膏。便問愛人，你今天怎么沒給我擠吶？我愛人笑了，說：買來新牙膏了，還讓我給你擠啊，想得美！問了以后，我才知道，我愛人眼看舊牙膏即將用完了，而可買新牙膏的日子還沒到，牙膏將會斷檔。于是她自己改用食鹽簌口。每天將剩下的一點牙膏提前給我擠到牙刷上。最后的三天，她硬是用毛竹筷的方頭搟牙膏皮才湊足了我刷牙的牙膏。如此窘困的生活，換作一般女子，早就悲悲戚戚，長吁短嘆了，她卻處置得如此柔情綿綿，甚至富有詩意。生活的壓力她獨肩扛走了，哺于你的卻是愛情的蜜露。
雖然她處置家務(wù)如此細密。但她并不是一個刻板、寡趣的人。為了補貼家用，身無長技的我想到了賣文變錢。那時，文壇正興，我的處女作一炮打響。由此而一發(fā)不可收拾。文章連連發(fā)表，稿費紛沓而至。最多的一天，竟收到三張匯款單。自然只是幾元、十?dāng)?shù)元、數(shù)十元的小額。但對我而言，卻已屬巨款。對這筆款項，她是悉聽我便。我為了犒勞她的清苦，攜她游湖。西子湖畔的那些名酒樓，諸如樓外樓、天外天、山外山、岳湖樓，常現(xiàn)我們用餐的身影。點一桌菜肴，豎一支紅酒，把盞笑談，逍遙似仙。
后來，她考工進了園文局，我家初度難關(guān)，成了尋常人家。再后來，我搞旅游、包油站、開旅店、建車隊，經(jīng)濟漸趨寬綽。但她仍然布衣素食，不買一件金飾，更無奢侈品。我于心不忍。對她說：老婆，你有啥心愿說出來，我一定滿足你。她說：我一直想支助幾個貧困生。我問她怎么會有這樣的心愿？她對我說，沒能上大學(xué)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缺憾。因此，她特別不忍心看到貧困生僅僅因為沒錢而輟學(xué)……如真能培養(yǎng)出幾個有用之材，更能籍此證明我對社會還有用，對國家還能有貢獻……
夫妻間，無需作秀。我知道這是埋在她心底的夙愿。過去，自己家庭困難，無力踐行。如今經(jīng)濟許可了，就特想實現(xiàn)它。我于是對她說：老婆，我今天給你一個總同意。今后，凡涉及經(jīng)濟的事，都由你作決定。我都同意，都支持。她極開心地笑了，笑到雙肩都抖動起來，有如芙蓉在臨水搖曳……
現(xiàn)在我家居住的小區(qū)，親水平臺周邊種滿了芙蓉。花期，我常去那里冥坐調(diào)息。恍惚間，花叢中常浮現(xiàn)出當(dāng)年我愛人扶枝臨水的倩影……哦——老妻，你便是我此生的芙蓉。在我生命的霜期，你綻放得那么豐潤有致。激我前行。步入盛期后，你卻是那么地清癯秀麗，教我思索人生的真諦，生命的意義。
我把你永植心岸，終生用愛意來澆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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